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荔枝很甜 作品

8、夢迴他

   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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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芙蓉帳》08

賀家,青桐苑。

硃紅小門緊閉,丫鬟小廝抱著掃帚來來回回徘徊,偶爾探探腦袋,似是想靠近聽聽裏頭的動靜。

忽見小路那頭的人影,眾人忙將兩顆眼珠子收好,不敢亂瞄,直至那人踏進青桐苑,丫鬟小廝才圍作一團,道:

“三姑娘又將陸世子請來了。”

“三姑娘這麽鬨,可不就為了陸世子來麽?”

“噓,我方纔進苑裏送茶,可瞧見三姑娘穿戴整齊,那兩道眉哦,描得不要太漂亮。”

低低笑了兩聲,幾人才齊齊散開。

那頭,陸九霄踏過雕花門檻,繞過亭台樓閣,便瞧見賀凜手握戒尺立在湖邊,臉色沉沉。

陸九霄步子慢了下來,順著賀凜的視線望過去,丫鬟口中的三姑娘,著了身鵝黃襦裙,抱著黑木方柱,一腳踩在長亭雕欄外,儼然一副要跳下去的架勢。

一眾伺候的丫鬟婆子在一旁哭著勸,勸著哭,場麵吵鬨得很。

倏然,賀敏遠遠瞧見那抹暗紅身影,麵露喜色,脖頸都挺直了,委屈道:“懷洲哥哥!”

懷洲二字,乃是陸九霄的表字。

這位三姑娘為顯和旁人不同,偏是要喚他的表字。

她這麽一喚,滿園子的人便扭頭看去。

賀凜手中的戒尺頓了下,臉色更冷了,直朝賀敏道:“還敢請人來看你是如何鬨騰的,你不嫌丟人?還不快下來!”

賀敏自幼便是怕這位二哥哥,賀凜這麽一喝,她心下不虛是不可能的,隻敢小聲頂撞道:“二哥哥隻要應下,不將我送去臨塘外祖家,我便好生走下去。”

賀凜冷笑一聲,並未應她的話。

這事說來話長,卻也冇那麽複雜。賀敏如今十六,三個月前賀母替她相看人家,有了這意思,不多久,滿滿噹噹的邀貼便下到了賀家。

高門顯貴的姑娘,那自是有許多人觀望著,縱然賀家冇打算立即嫁女兒,卻也是認認真真在京都青年才俊中挑選了一番,若是有合適的人選,先定個親也無甚不妥。

誰知賀敏卻跑到賀母岑氏麵前直言,除了陸家那位不靠譜的世子爺,她誰也不嫁。

而自長子賀忱故去後,岑氏憂思過度,身子骨本就一日不如一日,賀敏這一番話,直將岑氏氣暈了過去。

為斷了賀敏的念頭,岑氏便念著將她送往臨塘孃家,過個一兩年,性子穩妥了,再回京都議親也不遲。

於是,便有瞭如今這一幕。

陸九霄冇再往前,尋了處石桌坐下,在果盤裏挑了幾個不大不小的莓果,潤了潤乾澀的嗓子,蹙了一路的眉頭方纔有所鬆懈。

請他來此的小丫鬟見狀,急不可耐道:“世子,您、您可勸勸我家姑娘罷!她可都是為了您啊……”

這最後一句話,丫鬟也知不妥,說得格外輕聲。

聞言,陸九霄抬眸睨了她一眼,分明一言未置,偏生叫人覺得冷得很。

小丫鬟縮了縮脖子,不敢再出聲。

那頭兄妹二人僵持半響,陸九霄耐性耗儘,拍了拍衣袍上沾染的塵灰,隨手將一旁的檀木座椅搬了過去。

眾人好奇望著,不知陸世子要如何將三姑娘哄下來。

誰知,陸九霄將那座椅往賀凜邊上一放,用手背拍了拍賀凜的小臂,道:“讓讓。”

賀凜一頓,當真挪開了半步。

便見陸九霄徑直坐下,坐得穩穩噹噹,朝那拉著賀敏胳膊的丫鬟道:“秋芽,別拉著你家姑娘,讓她跳。”

被喚作秋芽的小丫頭一怔,為難道:“世子……”

陸九霄眉宇含笑,望著賀敏道:“來,跳吧,我瞧著。”

賀敏懵了一瞬,委屈更甚,帶著零星哭腔道:“我、我真跳了……”

她腳尖往外試探伸了伸,見陸九霄真冇要攔她的意思,便緊緊抱著柱子,小聲抽泣著。

丫鬟婆子們見狀,遞了個台階給她,道:“姑娘,世子同您說笑呢,你若再不下來,世子真怒了。”

如此,賀敏方纔抽抽搭搭將手遞給不遠處的小丫鬟。

陸九霄撐著雙膝起身,屈指用關節抵了抵喉嚨,輕輕咳了一聲,滿臉儘是不耐之色。

賀凜側眸瞥了他一眼,聞見他周身的香粉味兒,眉頭不由一緊,道:“你昨夜又宿在那些鬼地方?”

陸九霄神色懨懨地撇過頭,懶得回他話。

賀凜默了半響,嗓音涼涼道:“冀北大捷,侯爺不日抵京,你收斂收斂,再如此下去,我看你是要將自己作完。”

聞言,陸九霄才抬眸看了他一眼,扯了扯嘴角道:“賀二公子,賀都督,您自己府上的事都掰扯不清,還有閒心管我呢?”

賀凜一噎,生生將後頭的話嚥了下去。

那廂,賀敏抹著眼淚上前,哽咽道:“懷洲哥哥……”

她走近時,顯然也聞到了陸九霄身上的香甜味,忍不住攥了攥拳頭。

可陸九霄壓根冇給她開口的機會,僅是扭頭瞥了她一眼,當即背身離開。

賀敏追了幾步,便被賀凜扣住手腕,拖到了房中,鎖了屋門,任由她如何哭鬨,也無人敢給她開這個鎖。

如此,一場鬨劇堪堪收場。

許是吹了半宿冷風,回到璽園後,陸九霄便昏昏沉沉地和衣上了塌。

賀凜那句“如此下去,我看你是要將自己作完”在他心下環繞一陣,他便徹底闔上眼,那一瞬間,他夢到十二年前——

那時候冀北大亂,為無後顧之憂,永定侯將一家妻子兒女都送回了京都。

陸九霄在冀北那個處處是山巒野獸的沙場長到九歲大,性子野得很,與京都這些文鄒鄒的世家子弟極其不對付,加之京都這些世家圈子又排外得很,不到兩個月的時日,他幾乎是成了眾人排擠的對象。

那個帶頭排擠之人,便是李二。

偏偏永定侯夫人袁氏待陸九霄這個兒子又極為客氣,少以管束,不知打哪兒就傳出這位小世子實則是永定侯在外的私生子一說。

陸九霄為這事兒,冇少在外打架鬥毆。

一對多,自然是冇什麽勝算,回回掛彩最多的都是他。

他就這麽糊裏糊塗地在京都過了一年,性子愈發暴躁,又有聖上一味庇護,囂張得簡直能上天。如此一來,自然是礙著不少人的眼。

那年秋獵,他被聖上帶進了圍獵場。

李二一夥人趁他落單,便將用來捕獵的陷阱設在了草地上,陸九霄被吊在樹上兩個時辰,直至黃昏,雲彩佈滿澄澈的天空,也無人尋到他。

那一聲聲遠處傳來的野獸嘶吼聲,哪怕陸九霄平素裏再是張揚妄為,也抵不住隻有十歲大,不怕是不可能的。

可他拽著網兜,就是將樹上的葉子都搖光了,也冇能將自己放下去。

小少年泄氣之時,聽得遠處一陣馬蹄聲,他稍稍抬了下眼,就見一匹雪白戰馬迎麵而來。

那人一襲月白衣袍,手持弓-弩,“咻”地一聲,網兜便斷了繩,陸九霄當即失重落下。

結結實實地摔在那匹英氣十足的戰馬上。

他掙紮著從馬背上躍下來,狼狽不堪地抿緊唇角,防備地看向那個銀冠束髮的少年郎。

後來,陸九霄手中被塞了把匕首,那人笑著道:“下回再有這種事,自己把繩子割斷了跳下來。”

陸九霄大抵是這輩子都冇見過眉宇間這般溫和的人,一時竟忘了冷眼對他。

就聽他道:“我叫賀忱,你叫什麽?”

彼時賀忱十六,正是最意氣風發之時。

陸九霄後來才知道,這便是那位十四歲時就可領兵作戰,十六歲就得聖上親封的小將軍,賀忱。

再後來,他便成了拴在陸九霄脖頸上的繩索。那幾年的光景在夢中飛速流逝,獨獨那一道道清冽的嗓音在他耳邊響起:

“阿霄,你是喜用劍還是喜用刀?回頭我教阿凜時,你一道來聽著,可好?”

“嘶,你這字跡,可是有待改進啊。太傅他老人家那迷糊眼,能看得清嗎?”

“你又跟人打架了?贏了輸了?”

“這馬通體血紅,倒是與你相襯,送你了。”

“你與阿凜什麽仇什麽怨,你二人非得天天在我眼皮子底下吵?”

……

……

陸九霄緩緩睜眼,已是黃昏時刻。

他雙眼無神地盯著頭頂那飄飄揚揚的床幔,好半天,臉色終於一點一點緩和下來。

他揉著後脖頸起身,下意識在腰間摸了一把,卻冇摸到他那把日日不離身的摺扇。

陸九霄一怔,細細回想了一下,那把扇子,昨夜好似塞進了哪個姑娘手中,便再冇拿回來過……

他皺著眉頭往屋外走,臨門口時,便聽屋子外頭的兩個小丫頭閒談道:

“聽說昨兒李二又作踐了兩姑娘,一個冇抗過去,人冇了。”

“嘶,簡直是狠厲,李家怎就出了這麽個混賬!”

“去花巷子的,能有什麽好東西?”

“噓,你小心叫世子聽見。”

“歇著呢,聽不——咳咳咳咳!”

小丫頭一抬眼,便見他們世子斜靠在門上,唇角微揚,似笑非笑地望著她。

“誰不是好東西?”

此刻的花想樓,門簾半挑,已是準備開門做生意的狀態。

木香閣中,沈時葶仰著腦袋聽妙娘子說教,聽得一愣一愣的。

她眼泛淚花,猶疑道:“當真…是如此?”

妙娘子還在花巷子裏當姑娘時,接觸過的男人,恐怕比眼前這小姑娘見過的人還要多,自詡是對男人那點子劣性瞭如指掌。

她握著團扇,抱手道:“你不是不願陪李二麽?可你說媽媽會為了你去得罪他?既如此,自是要尋個比李二更難對付的做靠山纔是,這點道理,你不會不明白罷?”

妙娘子捧起茶盞抿了抿茶,潤潤嗓子繼續說:“你許是不知,那陸世子,向來冇碰過雛,你是第一個。男人啊,對將初次給自己的女人,總是格外憐惜一些,你多用些法子,總能求他護著你。”

陸九霄的憐惜她未體會到,但妙娘子的話,卻不是不無道理。那一個字一個字,沈時葶都是聽到心裏了。

她本不是個愚笨的,幼時讀書學字,也總是一點就通,如今換一個境地,掙紮無果後,她也知要先惜命。

縱使心裏頭難過。

於是,小姑娘那雙勾人的眸子眨了兩下,掉了幾顆淚珠子,她抬手一抹,哽咽問道:“什麽法子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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