吉善 作品

初遇

   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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元緒十八年,京城神清山,法隱寺。

山上空氣沉靜清和,沃野青巒,滿目青山。法隱寺臨山而建,廟宇連綿,氣勢恢宏的殿宇掩映在濃蔭蒼翠之下。

禪堂之內,檀香嫋嫋,香菸若霧。

禪堂正中放置著一個巨大佛龕,金色佛身坐落在蓮花寶座之上,佛眸半闔,麵帶微笑的下傾斜,俯視芸芸眾生,和藹的眼神中帶著慈悲。

蓄著白色長鬍,身披紅色袈裟的慧濟方丈盤坐在蒲團之上打坐悟禪,口中誦經陣陣,右手慢慢撥動的菩提念珠發出清脆響聲。

屋內靜默無聲,慧濟方丈神色沉靜閉目養神,像是和寂靜的天地融為一體,低聲吟誦《法華經》:“……以何因緣而有此瑞神通之相,放大光明,照於東方萬八千土,悉見彼佛國界壯殿?”

唸完最後一句經文,誦經聲和念珠碰撞出的清脆聲戛然而止,慧濟方丈睜開禁閉的雙眼。

一位小沙彌等候在外,待慧濟方丈坐完香,他上前輕叩殿門,進入禪堂之內,不久又離去。

蓮池中的碧蓮散發出陣陣清香,司薑站在廊蕪之內,腰彆佩劍身穿天水碧銀鑲留仙裙雙臂撐在白玉欄杆上,幾尾胖乎乎的金紅錦鯉遊戲其間,日光射入蓮池之內,錦鯉鱗片折射出粼粼金光,漂亮璀璨。

纖細白淨的手指裡捏著魚食隨意丟進蓮池,金紅錦鯉聚集哄搶奪食,盪出一層層波紋,司薑琉璃瞳失焦,盯著波紋發呆。

一個小沙彌前來合掌向司薑躬身,司薑回過神作揖回禮。

“慧濟方丈待會兒還要給各位香客傳教,說你和他緣分未到,玉清仙子不必再來。”說罷遞給司薑一個紙條,司薑接過打開,潔白的宣紙上寫著幾行小字。

一念嗔心起,百萬障門開。

司薑緘默一瞬折起收於袖中,笑眯眯的向小沙彌拱手辭行:“看來今日我來的不巧,改日再來拜訪。”說罷扶劍轉身離去。

小沙彌搖搖頭髮出歎息,這位女檀越五年來數次拜訪,通通被回絕,不知方丈所說的緣分究竟是何時。

司薑並未離開法隱寺而是穿過迴廊向後山走去。

烈日當空,蒼柏林立,蒼翠欲滴。山壁上飛流如銀河倒懸,水流湍急。

一位通身氣質矜貴又神秀清俊的少年僧人,身披青綠袈裟正坐在桌前低頭品茗,乾淨通透彷彿不染纖塵,眉眼疏朗唇色瑩潤。

司薑徑直走到僧人對麵落座,拿起桌上白玉執壺倒入白玉蓮花杯中,淺抿酒液,喉結滾動,一套動作行雲流水。

芳香四溢的蘇合香在唇齒間溢開,司薑身心舒暢不免發出一聲歎謂:“知我者,寂靈也。”

寂靈眉眼含笑放下手中的茶盞,聲音朗潤:“等你許久了。”

“我翻遍藏經閣,終於找到你有關你體內佛印的蛛絲馬跡,此印名為天眼印,是百年前就被鎮壓的滅禪洞六臂邪佛所創,用於分走氣運,汲取修為。想來你許久不能升乾天境與之有所關聯,不過你的印記與之不大相同。”寂靈停頓一瞬,搖搖頭說:“經書隻有寥寥幾筆,並未記載解印方法。”

修士地仙之下分乾天、兌澤、離火、震雷、巽風、坎水、艮山、坤地八個境界。

司薑悟性絕佳,天資卓越,但每次晉升都尤為困難。自五年前發現體內有一道佛印開始,就拜訪天下第一寺的慧濟方丈請求授業解惑,屢屢吃閉門羹。

於是司薑自修佛道鑽研佛法,雖冇見到慧濟方丈,卻與方丈親傳衣缽的寂靈法師談禪說偈、一見如故。

司薑修為止步於兌澤境已有三年,為此十分苦惱。

“滅禪洞是佛門禁地,傳聞六臂邪佛被鎮壓前心懷憤恨,在石洞內壁篆刻許多邪道符文想誘世人修煉。不知用了什麼方法,劍毀不掉刀砍不滅,也許洞內還留存著天眼印的記載。”寂靈目光溫和的看向司薑,瞳孔內似有金色弧光在其中流轉。

司薑秀氣的黛眉輕皺沉吟半晌說:“這麼說來,我得親自去一趟滅禪洞。”

“你一人前去,我不放心,我陪你。”

“你是佛門弟子,去滅禪洞沒關係嗎?”

正邪兩道,水火不容。

“菩提本無樹,明鏡亦非台。世間一切本質都是空無,所謂禁地也冇有任何實質存在於世間。即使踏足禁地,也當知身心,佛在心間。”

雖然這麼說,司薑還是有些不放心,接著問:“慧濟方丈可會罰你?”

“事出有因,不必擔心,我自會向師父解釋。”

司薑眼含酒氣氤氳出的水澤,唇瓣瑩瑩豐潤,芙蓉麵上露出真心實意的淺笑,右手抬起白玉杯向前微微一傾:“多謝。”

仲夏時分,正是江淮地區梅雨季,扶諸山煙雨朦朧延綿不絕。

一個頎長周正的身影站在山林之中,玄度身穿鴉青色彈墨鶴紋道袍,麵部輪廓棱角分明,清潤儒雅,指節分明的左手持著墨竹桐油傘。

空氣潮濕微涼,滴滴答答的細雨在傘麵上敲打,連串的雨滴順著傘麵邊沿濺落在地麵,鼻尖是潮濕的青草與泥土味,攤開右掌,低頭看著手中黑色玉珠。

三天前他從昏迷中醒來,如今妖族蠢蠢欲動,昏迷前他聽聞人族與妖族邊界有異動便隻身趕去伏妖,碰到幾隻大妖圍剿一條長著四隻翅膀的強悍蛇妖,異種蛇妖靈智已開,利用他吸引其他幾隻大妖注意力藉機脫困。

昏迷時睡的並不安穩,不斷閃過許多不屬於他記憶的片段,夢到他用他山攻錯劃破衣料刺入皮肉,濃鬱的血腥氣在鼻尖充斥縈繞,他努力睜開沉重的眼皮。

大夢方醒,頭疼欲裂,扶額用腕骨摁壓太陽穴。他記不清夢中內容,努力回想隻記得好像答應了一人什麼事他必須竭力完成。

手中異物感強烈,原來是握著一顆玉珠,一段記憶湧入,滅禪洞突現邪魔,法隱寺寂靈聖僧會隕落在滅禪洞,他必須阻止天霄仙城玉清仙子入魔。

混沌珠在玄度手中隱隱發燙,似乎要牽引他找什麼東西,他飄遠的思緒被拉回。大千世界,奧妙無限,斬妖伏魔多年他也曾聽聞不少奇聞軼事並未驚訝。

寧可信其有,不可信其無,但願一切都來得及。

他把靈力注入混沌珠,仔細辨彆混沌珠給出的資訊,混沌珠停止發燙變得流光溢彩,玄度頓住腳步抬眼。

一個姣美窈窕的碧色身影踽踽獨行在雨幕之中,烏黑順滑似綢緞的頭髮披在身後托住細腰,天水碧衣袖滑落至小臂,露出一小片欺霜賽雪的肌膚。女子手中持著一柄寫滿墨寶的紙傘,書法勁瘦鋒利,遒勁有力。

似乎有所感應,眼前人微微側目留給他一個側顏,肌膚如玉鼻尖小巧,下頜弧度流暢。

玄度剛要上前打招呼,不過閉目一瞬,窈窕身影已經消失在雨幕之中,彷彿剛剛的一切是一場昳麗的幻影。

“骨重神寒天廟器,一雙瞳仁剪秋水。”聲音含笑,如敲金戞玉,微涼寒玉般帶著一股涼意流入玄度心扉,他轉身垂首看向身後,桐油傘從手中滑落,落到地麵上濺起一小片清波。

傘麵遮住少女大半張玉容,隻看得到精巧的下巴和不點而朱的薄唇。墨傘慢慢向上輕移,霎時間暖陽初霽,雨疏風驟,清風拂起司薑落在頰邊的一縷青絲,司薑麵容完整的顯現在玄度眼前。

玄度豐神俊朗,身材高大臂膀寬闊,司薑需要仰起頭部才能和他對視。

秋水為神玉為骨,芙蓉如麵柳如眉。玄度對上盛著碧澄澄春水的一雙含情眼,穠麗動魄驚世絕豔,額心銀飾輕輕晃動,銀光閃耀其間。

玄度一瞬間覺得空氣都變的濃稠無法呼吸,身邊充斥著冷梅寒香。

“好俊俏的小郎君,不知找我何事。”司薑眉眼唇角彎彎,笑意卻不達眼底。

玄度喉結滾動一下,意識到自己失態,立刻回神作揖,一向溫醇的嗓音也變得有些發澀:“在下青城太一玄度,推算到滅禪洞有異動,前來驅魔。”

司薑清眸中劃過一絲疑惑,她與寂靈分頭尋找滅禪洞,並未發現什麼邪魔,麵前人倒是鬼鬼祟祟,跟著她有一小段路了。

司薑暗暗打量來人,修真界赫赫有名的劍道天才太虛仙君,天生劍骨以身為鞘,年紀輕輕輩分極高,師承劍神丹星仙尊。

腰間三尺細劍寒光乍泄,飛出劍鞘,滯空旋轉在司薑耳側,發出錚錚劍鳴,氣氛像繃緊的琴絃。

下一瞬寒劍破空劃過一道長弧,飛速刺向玄度!淩冽劍光帶著寒意在他的麵頰上一閃而過割斷他一小截墨發。

玄度如巍峨高山,垂手而立站在司薑麵前,深潭般的眼眸中坦蕩沉靜,麵色冇有半分變化。

司薑輕笑一聲,如冬澗破冰萬物回春,率先打破凝滯的氣氛,她的長相本就仙妍明媚,一笑有著更加不可逼視的美。

“方纔看到一條毒蛇想偷襲一隻兔子,我不忍心兔子喪命,又怕打草驚蛇,這纔沒跟道友打招呼,望仙君莫怪。”少女含笑的語調如夏日簌簌碎冰一般,清涼沁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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